編按:初找工作、未有經驗的人之中,有不少視低薪、無薪見習工作為獲取經驗、人脈與行內資訊,從而獲得長期職位的方法之一。不過初出茅蘆,是否就表要任人剝削﹖技巧未達爐火純青,是否就代表對公司全無貢獻,不應拿到一分一毫﹖經濟壞時要你共渡時艱,經濟好時就說要居安思危、不可隨便加人工的老闆們,真的是那麼好心,請你當見習是為了教你一技之長,「塞錢入你袋」﹖社會上未必人人有財力去應付從事低薪及無薪見習工作所需的機會成本及實際開支,這對不同階層獲得平等機會而言,是否好事﹖除了逆來順受,還有甚麼可能﹖本文翻譯自《衛報》,作者去年加入一間著名雜誌當見習,事之為夢想成真,不過在公司工作兩個月期間的見聞經歷,最終令她決定透過法庭向公司追討薪金。文章綜觀作者自身經驗及英國社會「見習成癮」的狀況,或能令正在/打算/曾經當見習生的你有所共鳴。下篇將於本星期五推出。
作者:亞瑪妮亞‧伊拿(Amalia Illgner)
我首次碰到數碼坐廁,就是在單片眼鏡(Monocle)位於中倫敦的總部。單片眼鏡是本很有意覺地以時尚和典雅自居的月刊加24小時網台,它針對的讀者群,是那種在閱讀地緣政治新聞時,會愛戴上一副瑞士製手工藝太陽眼鏡的人。那富有未來感的坐廁既有身體沖淨功能,坐板亦會在坐下時自動暖起來——這很古怪,因為一個暖的坐廁,會讓人覺得上一個使用者還是在附近潛伏著。對我而言,這感覺就更強烈了,因為我是早班的見習生,5時半就來工作,那時除了一個保安員在巡察和一個在另一樓層工作的錄音室經理外,就只有我一個人了。
我的工作是替網台準備7時的節目。在每個工作班次,我都要為不同製作人寫下詳細的研究匯報,匯報題目由北韓、已故美國藝街家巴斯奇亞(Jean-Michel Basquiat)以至芬蘭的一眾文學名人都有。我亦要派遞3個樓層的信件,以及檢查資深記者的稿件和訪問謄寫本是否有與事實相違之處。我每天都有可能碰到前外交官、專欄作者、藝術家、設計師、以至創作了歌曲「Wichita Lineman」的那位仁兄,並帶他們進錄音室作訪問。有時見習生更會被任命為人肉快遞箱,例如其中一人就被飛往米蘭,去親手將一堆書本和雜誌交給曾宣稱「我死也不會穿紫色衣服的」的泰勒‧布魯雷(Tyler Brûlé)。布魯雷是單片眼鏡那位富裕的創辦人和總編,他當時正在米蘭出席時裝周。這是個很聰明的運輸手法:在每個9小時的班次,公司只需付見習生30鎊。
的確,30鎊的日薪,算起來就和那些被非法剝削的英國製衣廠工人的時薪差不多,不過當我在上年被接納為見習生時,我可是興奮極了。身為5名編輯見習生之一,我可是擠開了數十名年輕新晉,才能坐在單片眼鏡的人體工學椅上,在那張金木工作台前見習兩個月的。看著那個使用多國語言、差不多人人都戴上了一幅時裝眼鏡、穿著新淨球鞋和捲了起來的牛仔褲的工作團隊,我當時可是迫不及待要加入到他們當中了。
在面試時,編輯主任明白告訴我,雖然他們會鼓勵我去投稿,但在見習期間,我的所有文章都是無償的。雖然如此,但我會認識到不同版面的編輯,所以見習期後,我可以以80便士一字的價錢投稿 —— 這對一個年輕自由撰稿人來說可是天價。他又說有好幾個頂級版面編輯原本都是見習生來的。
在上班的第一天,我把公司的見習手冊的內容深印了在腦海中。這本18頁的手冊,每個見習生(單片眼鏡每年約有30個見習生)在開始上班時都會收到一本。手冊由衣著(「重要人物不時都會到來參觀,因此每個人都需要穿得整齊專業。」)到進食的地點(不要在工作的桌子上吃)以至掛外套的地方(在衣櫃內——泰勒相信「要遠航,船就要整潔。椅背上不可有外套。」)都有談及。
「單片眼鏡的見習生要負責很多事情,同一時間會有多項花時間的工作要你去做。不要慌﹗問清楚哪一項工作是最迫切的,然後集中精力先做好那件工作...」手冊如是說。這即是說由第一日起,見習生實際上就會忙個不停——不止手不能停,腳也不能停。由背著重重的信件袋穿梭於樓層之間,到清理錄音室、整理資料冊,以至到接待處當值等,通通都有見習生的份兒。你可能正在替一個資深編輯謄寫一個兩小時的訪問或研究簡報,然後在中途被派去取20份的咖啡,因為土耳其航空的的廣告代表團到辦公室來了。有時我要在午飯時間或坐巴士回家時才能把文章謄寫好,有時亦要找另一個見習生幫忙。
如果有職員要見習生替他們做一件事,他們會發一封電郵,叫所有見習生去做那件工作,然後我們5個見習生就會爭先回覆那個要求。我們都想當第一個回覆者,因為當第一就能被注意,而被注意就代表他們有可能覺得你是特別的,特別得最終可以成為全職員工。
單片眼鏡很特別。當其他報刊及雜誌都在發大信封、辦大平賣、只辦網上版或編題目騙點擊,它卻在做相反的事情。人人都知它很堅持要發行印刷版,並且能保持公司盈利,在2017年估值約3300萬英鎊,令不少懐疑者跌眼鏡。布魯雷不時都會讚揚公司的這項堅持:「(印刷本是)會生金蛋的鵝...我會說我們是在報攤賣得最好的雜誌之一。」
因此我們不難想像,為甚麼單片眼鏡的信箱內,總會有一堆希望成為作家、評論家、播客製作人、「有影響力的人」寄來的履歷,他們又為甚麼會毫不猶豫地接受見習崗位,即使日薪只有少得可憐的30英鎊。
我在見習中途,寫下了第一篇登上單片眼鏡夏季周報頭版的文章‧。這是極難得的,但當我花了20小時的私人時間去做研究並寫下這篇文章後,名字能在文末登出帶來的興奮感,就被我不會收到任何報酬這個事實蓋過了。差不多無償地工作的特權,在我眼中不再是出人頭地的好方法。數個月之後,我就開始透過法律向單片眼鏡追討它們未付的薪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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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有個代表你的國會議員,會看電影,會穿衣服,又或會享受一些和「文化」有關的事物,那你就有很大機會正在享用見習生無償勞動的成果。英國可謂見習成癮——最新的數字指英國有最少7萬名見習生,當中有3分1是無償的。他們大部份在政治、新聞、時裝及其他創意行業工作。算起來,8小時的工作,乘以7.05鎊的最低工資,再乘以23000個無償見習生,就是一天130萬鎊。見習生的無償勞動,又或像我那樣薪酬遠低於最低工資、很多時只能拿回工作開支的見習生的努力,替英國企業省下了好一筆開支。
公共政策研究所(Institute for Public Policy Research)指出自金融風暴之後,英國的見習生數目就直線上升。2007年的惡劣經濟,令不用付薪的員工變得十分吸引——咖啡還是有人蒸餾,郵件還是有人傳遞,網頁版還是有人上傳,但開支卻減少了。同一時間,文化界的精英行業,則充滿了年輕才晉,他們除了免費工作外,就沒有多少選擇:雖然在過去十多年,有越來越多人上大學,但隨著經濟收縮,給他們的工作就越來越少了。研究所稱這些畢了業但沒有工作的人為「夾心人」。
譚雅‧古禾特(Tanya De Grunwald)來自畢業迷霧(Graduate Fog),這是個以確保畢業生能得到合理待遇為己任的網站。她說在最初,大部份的見習崗位為期都只是約兩星期,但到了2010年,見習體制就已深植於政治、媒體及創意行業之中,她亦開始聽到一些「永恆見習生」無償工作了一整年的個案。在同一年,工黨的議員碧嘉(Luciana Berger)就發現了在34個受文化、媒體及體育部(Department for Culture, Media and Sport)資助的機構裡,正有467名見習生在無償工作中。
即使經濟開始好轉,很多公司還是在倚靠免費勞工,因為透過這些免費苦力去節省開支,實在是太容易了。各種代表無償崗位的字眼,如「課程實習」、「職場影子」(work shadowing)、「義務崗位」等,陸續在招聘廣告上出現了。
時至今日,各公司甚至能以低薪或無薪聘請很有能力的員工,而同一時間,一些朝不保夕的職位或見習崗位,就取代了一整批的入門職位。英國記者工會(National Union of Journalists)指82%的新入行記者都有見習過,見習期平均7個星期,而且期間差不多全都沒有薪酬(92%)。
一個例子:在過去數月,你有機會進入西太后(Vivienne Westwood)的公司,無償當一名產品開發見習生。你只需懂得使用Photoshop, InDesign和Excel,及「每星期約有5天,由早上10時至晚上6時」的空閒時間。如果你得到了法國公共關係及市場推廣的見習崗位,你就會在她的公司裡炮製潮流報告、設計產品目錄、管理及更新媒體資料庫、監察各大媒體上發佈的和公司有關的內容、製作內部的每周見報情況報告,以及其他工作等。工作為期9個月,你並且有延長3個月的選項。以下是報酬:公司1至6區的通行証,以及有午飯收據就有的午飯錢。
另一個無償見習崗位隨處可見的地方,是下議院。保守黨的議員舒布魯克(Alec Shelbrooke)說:「這裡周圍都是免費見習生。」房屋部長拉伯(Dominic Raab)近期就因為在招聘網頁"W4MP"上,為辦公室內一個只能領回開支的「義務」職位刊登廣告而受到抨擊,時間剛巧就是在政府宣佈要打擊僱主違反最低工資(包括無償見習)之前。
舒布魯克依國會入門工作(包括研究、日記管理及政策簡報)的薪酬標準,給自己的見習生21960鎊的年薪。但其他有相同學歷、為其他議員工作的見習生,就得不到工資。那些議員會走後門,例如指工作和工時都由實習生自由選擇,但同時又列出建議工時,以此暗裡傳達工作要求。
同一時間,那些夾心人亦開始視見習職位為求得全職工作必要的踏腳石。有關英國無償見習狀況的研究不多,當中一份由格拉斯哥大學(University of Glasgow)的莎賓娜‧詩伯特(Sabina Siebert)和費安娜‧威爾遜(Fiona Wilson)做的研究發現,10個見習生中有6個覺得自己的見習工作是剝削性的。他們的不滿包括免費為人工作時所要負出的成本、被當作下人看待,以及沒有多少處理複雜任務的機會等。
縱使如此,還是有71%的受訪者覺得他們累月的無償勞動是「合理的尋找工作方式」。「沒做過實習就能找到工作的人,我一個也不認識。」一個受訪者如是說。他們相信透過無償工作,就可以獲得人脈與資訊渠道,從而最終找到有薪職位。社會學家稱這些人脈和資訊渠道為文化資本,而要取得文化資本,往往又代表你要最少在一段內放棄賺取實際的資本。兩個研究者發現有見習生為了能出頭,會願意無償工作近一千小時。
以8小時工作,每星期工作5天計算,無償工作一千小時,就需要6個月。近85%的藝術界及新聞界見習崗位都在倫敦,而瑟頓信託(Sutton Trust) 的估計則顯示要居住在倫敦,每人每月最少需要1019鎊。(當他們說最少的時候,真的是指最少:一千英鎊在倫敦大概可以讓你付共用屋一個月的租金和地下鐵第1區至第3區的車資,然後你每餐就只有一鎊也到的錢的買東西吃。)有時候你更可以付錢去當見習,例如一間叫全球經驗(Global Experiences)的公司,就會為你在不同行業(包括在倫敦一間「頂級政治雜誌」)安排平均為期8星期的夏季實習,索價為一萬美元。
如果一個為期6個月的實習要花上見習生6000鎊的話,那麼沒有這個財力的人,就很難去獲得經驗,投身到這些富公共性的重要行業之中了。當有志成為記者、編輯、政策研究員或博物館職員的人要入行就只有免費勞動的時候,社會會變成怎樣﹖當只有擁有優勢的人才可以踏上這些行業的階梯的時候,平等機會、平等代表又從何說起﹖
文章來源:
Why I’m suing over my dream internship
https://www.theguardian.com/news/2018/mar/27/why-im-suing-over-my-dre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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