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尼移工回國之路>專題
前言:落葉歸根還是無盡漂泊
1.Avid的故事:衣錦還鄉的包袱
2.Eaga的故事:被性別身份左右的人生
3.半生在港打工,成長烙印能否輕易抹走?
4.計算打工之旅的得失,不得不看這4組數字
從泗水到雅加達的路途上,除了一些蜿蜒曲折的山路和偶然經過的城鎮外,大部份時間會看到的都是農田。平原上種的大都是稻田,用電泵從地下取水。在山地更多的是玉米田,偶然亦有一小片果樹園或柚木。
在路口用竹搭成的涼亭拐進小路進村。不時看到一些婦女坐在家門前把花生一顆顆從根部摘下,裝進大尼龍袋,剩下的枝葉則攤開來曬乾,堆成草堆餵羊。另一些人家則曬著剛剛收割的玉米和木薯。不論那是木屋、磚屋還是香港人心目中的「大屋」,處處都有「農作」的痕跡。
大部份移工的老家都在農村。為了解他們離鄉前,以及回國後在印尼生活的背景,我們探訪了一些老農民及農民組織成員,聽他們講述在印尼務農為生是怎樣的一回事。
務農的收入
塔夫占(Tafchim)是沃諾索博(Wonosobo)的農民,也是農業改革運動聯盟(Aliansi Gerakan Reforma Agraria,下稱AGRA)的成員。我們請他列出一輪種植所需的時間和收支:
作物:玉米
面積:四份之一公頃(約小半個足球場)
除草:24天
等待:140天
收成:250公斤
曬晾:4天
如果賣給中間人,每公斤價錢為3,800印尼盾,要是直接賣出去,則為每公斤4,000印尼盾。上述這批作物的收入約470港元,這是農人耕作五個多月的收入。
從農田到市場
塔夫占列出的收入有兩種,一種是賣給中間人,另一種是直接銷售。那麼中間人是什麼?為何售價較低還要賣給這些人?
老農民的說法是,這些中間人在2000年頭才出現,會開車進村收貨,然後運到市場或食物工廠——碰巧我們也看到這樣的一些貨車逐家逐戶收芒果。之前農民都是自行騎單車把農作物送到市場。但之後不透過中間人就進不了市場內的菜檔,只能在市場外擺賣。加上田地跟市場距離很遠,騎單車一來一回可能要兩三小時,所以虧一點也只好賣給中間人。
由於中間人操控了買賣,有時會出現驚人的差價,造成很多影響。波諾羅戈農民Geluk(在下一篇文章我們會再見到他)告訴我們,在2016年新年期間,一公斤辣椒的買入價低於Rp.10,000,可是到了市場竟然賣Rp. 100,000,比肉還貴!農民看到這種狀況,就紛紛開始種植辣椒,可是到了下輪收成時,價格又跌回原來的水平,大家都蒙受損失。
陷入危機的農地
我問塔夫占,AGRA有沒有處理這種中間人操控價格的問題,他說沒有,很難搞。目前AGRA主要進行的抗爭與搶地(land grabbing)和反壟斷有關。
從香港的菜園村和新界東北,到印尼的爪哇,搶地的邏輯來來去去都是那個樣子。政府計劃興建什麼機場或引入外資發展,那就不好意思,請你們滾吧。但對於務農為生的人來說,失去土地就等於失去住所、財產和謀生機會。因此AGRA在不同地區組織沒有土地或只擁有小塊土地的農民,在必要的時候透過抗議或佔領等行動阻止政府強徵土地。一如其他地方的土地維權,被徵地的農民同樣會受到政府的暴力威脅,有時會有人被捕。就在我們進行訪問之前數天(2017年10月10日),AGRA組織的一些農民就在一次抗議興建地熱發電站徵地的行動當中被捕。塔夫占指出,政府害怕農民激烈反抗,因此被捕的人大都會在一日內獲釋。對於在香港進行土地維權的抗爭者竟然被判監13個月,表示非常驚訝。
政府鼓勵下的國內移民
除了暴力強搶和打壓外,政府也有另一種策略應付被搶地的農民——利誘。印尼的人口分佈很不平均。爪哇島的面積僅佔印尼國土的6.7%,卻有著全國54%的人口。而其餘的國土,如蘇門答臘、加里曼丹(婆羅洲的印尼部份)、西巴布亞等地人口較少,大部份被熱帶雨林覆蓋。自從荷蘭殖民政府在19世紀末整合「東印度群島」(Dutch East Indies,其佔領區域與今日印尼的國土近似),發展以爪哇為中心,其他島嶼供應資源的模式以來,殖民政府和後來的印尼政府一直用各種方法吸引爪哇人移居到其他島嶼進行開發。這類政策統稱為國內遷徙(transmigration)。
AGRA的另一名成員山地(Harry Sandy)提到,目前政府推出一些計劃,讓爪哇人先付一筆錢,然後在另一個島嶼得到兩公頃土地的使用權。這樣的安排令那些島上的社區關係變得緊張,因為隨著大量外來人口進入,當地人擔心自己的土地會被奪走。但諷刺的是,這些國內遷徙的移民有時亦會成為搶地的受害者。他們作為開荒牛,將一片熱帶雨林清除後,政府又將那片土地撥入別的發展規劃當中,重複上述提到的徵地爭議。
從種子開始的壟斷鏈
另一個改變印尼農業環境的新狀況是政府與跨國企業合作導致的壟斷——說的是從原料的供應到收購的權力都被壟斷了。山地指出,現時政府強逼農民購買孟山都(Monsanto)的種子,而且不許留種,每年都要購買新的一批。目前已經有些農民因為自行留種而被裁定有罪,判監2至5年。而政府不但規定農民購買什麼種子,在農藥的使用上亦有規定。在塔夫占的種植收支表上提到的農藥,來自全球最大的農藥生產商先正達(Synegnta),同樣是政府強制使用的。
山地認為,印尼政府這樣與跨國企業合作,很有可能是要令農產品的生產合符某些「國際標準」,以便出口。目前政府更推出一個計劃,由跨國企業提供20種農業用原料,參加計劃的農民需要將種出來的農產品賣給跨國企業,同時償還使用那些原料的款項。
岌岌可危的農地,播種到出售都不自主的農作過程,換來的是微薄而不穩定的收入。在這樣的背景下,留在家鄉,對很多人來說都不是一個選擇。
(與塔夫占的對話由Erwiana翻譯
與Geluk及數名老農民的對話由Kristin翻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