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曾任小販管理隊的黃華興上月去世。身為政府前線僱員總會小販事務隊員工分會前主席的他，多次公開抨擊政府對小販過份苛刻，支持再發小販牌照，惟晚年熱衷排外。香港工運史研究者梁寶龍去年訪問黃華興，分成兩回連載。繼上一回回顧他作為土生土長香港仔在各行各業浮沉，繼而投入工聯會「左派」的前半生，今回則記述他在市政局遭「殺局」後如何組織工友力抗裁員潮和外判制，以至與近千位工友包圍食環署，成功阻止官員在SARS期間趁火打劫。
被訪者：黃華興
訪問員：梁寶霖、梁寶龍
整理：梁寶龍
黃華興加入第一標準薪級會，不久市區小販隊出現躁動，部門指小販隊出現「冗員」。
市政署變食環署 肥雞餐利誘自動離職
市政總署發出通告：指小販隊無所事事，言下之意即是指小販隊人手過多，現有工作量不足以分配給所有員工。工會亦了解這是事實，但仍要維護會員權益。
黃華興見人強馬壯後，看準機會出擊，乘食環署成立第三日，即時舉行第一次示威顯示實力。示威前，黃華興戇居居去警署申請示威許可證，警員詢問出席人數時，黃華興隨口申報約有50人。是日，出乎意料之外，現場人頭湧湧。當值沙展上前對黃華興說：「聚集人數超出了你的申請人數很多，為何如此！」
李卓人與黃華興一齊上去見署方負責人。事後有300餘名一級工人加入第一標準薪級會。黃華興「曬馬」成功，打亂了署方的部署。在群眾的壓力下，署方改轅易轍，將調走一級工人的計劃暫停，重新檢討。
這次鬥爭，工會打亂了部門的部署。署方商談了之後，召開發佈會，聲言要調走一級工人。黃華興認為機會又來了。這樣的一大批一級工人，全港各區都集中一起，黃華興立即安排印製宣傳單張派發。部門想制止工會派傳單，但黃華興的行動如箭在弦不能制止。在這個行動過程中，成功將工會的招牌名聲遠播，讓很多人認識了工會。
總行政主任劉三鳯與工會開會商談。商談之後不久，工會向劉三鳯說：「我哋啲人唔想走，起碼俾我哋升或自然流失，投考小販管理主任，等佢哋自然流失。」商談的結果是訂出了一個折衷辦法，開設24個職位予一級工人升級。但是24個職位未能完全解問題，因為總共有101位員工。去到最後要調職的時候，各區的反抗情況很厲害，有些人被安排去街市髹更衣室內的木箱，他們乘機發洩不滿，亂髹一通。有人髹油時，把整罐漆油不小心地倒在地上。部門被逼停止安排他們工作。在形形色色的反抗後，署方的計劃有所修訂，將整個調職計劃暫停，聲稱小販隊的架構需要「檢討」，所有小販隊暫時不變。
2000年，政府開始進行小販隊架構檢討。黃華興歇了一輪，調職的迫切性漸淡，政府推出自願離職計劃，俗稱「肥雞餐」，部份人申請自願離職。那時候第一標準薪級會尚新，黃華興本人更沒有工會經驗，未能把握機會一鼓作氣乘勝追擊，趁這個時機揭露肥雞餐的禍害，很多同事參加了自願離職計劃，部份是鬥爭最激烈的人。參加肥雞餐的人各有不同的打算，有些人可能是「重數組」成員，欠下一筆大債務。新界的小販隊足足有一半人離職，相對來說，人手過剩的問題減輕了，這個階段食環署內部情況暫時穏定下來。
當時大部份人都認為肥雞餐有着數。有些人是跟風參加的，到了今天有點後悔。時至今日，黃華興退休領取長糧的金額多過以前的工資，跟肥雞餐比較，起碼賺了退休前的薪金。
回顧這段前塵往事，黃華興認為自己的工會工作經驗不足，沒有就此事印發傳單，向工友分析利弊。假設當日如此做的話，肯定很多同事會臭罵工會，認為工會阻住他們到私人市場「搵食」。在這個環境下，有多少人會細心考慮工會的意見？
食環署潔淨組外判 九龍城工友調入元朗
自願離職計劃後，接着來的才是大事：外判制入侵。政府反口覆舌，聲稱一級工人離去後出現「空缺」，不再提及以前曾說過存在「冗員」的問題。究竟是冗員還是空缺？一個同樣的事實，兩個不同的名詞，政府會按不同需要而使用。為了為外判鋪路，冗員情况可迅速發展為人手不足出現空缺的情況。為了進一步推行外判，當局將大部份二級工人調職，人為製造職位「空缺」，最受影響的是九龍城區。
第一標準薪級會因為是新工會，黃華興再次戇居居誤打誤撞。被調走的人部份是工會會員，署方開發佈會的時候，二級工人媽聲四起，群情洶湧。黃華興出席發佈會，面對這種情况毫無心理準備，本著控制秩序的心理，理性的勸說出席者不要出言鬧人，應該講道理，指有關官員只是奉命行事而已，無理由這樣惡言對待。事情緩和下來後，負責官員看見黃華興是有些影響力的，遂邀請第一標準薪級會參加商談。
當黃華興上到去商談的時候，聽到九龍城外判後出現職位空缺。當局正在該區招聘第一標準薪級員工，現在又要調走他們，受影響人數擴大七成，即是約有五六十人要調走。這些工友將會調到何處去？
政府說會按年資處理，1990年以前入職的會安排在市區上班，其餘的可能會調去新界。以居住在九龍城來計，最近的要調入西貢，最遠的可能要調入元朗，每日上班路程有如去郊外旅遊。
黃華興認為機會到來了，於是立即致電組織幹事印製傳單，召開反外判、反調職大會，指責政府將工人調離居住點上班，是要逼工人自動離職。經過一番派傳單和號召工作，舉行大會當日竟然只有一個人出席。黃華興認為可能是工友對第一標準薪級會認識不足夠，缺乏信心。
稍後有位同事向黃華興說：「九龍城工友對調配工作地點好擔心，想找人協助。」
黃華興說：「我前日到九龍城號召大會，無人到場。」
同事說：「因為他們不認識你們。我和他們相熟，我幫你約他們出來開會。」
黃華興不忘曬馬的重要性，要求全力號召，動員所有人出來。他親自聯絡「珍姐」，珍姐後來做了工會理事。和珍姐面談後，珍姐動員了20餘人出席，跟住又有一位同事協助，又動員了20餘人出席，總共有40餘人出席大會。黃華興約官員開會，即時議定一個制度出來：第一，1990年入職的員工全部調去深水埗，不會規定一定要去西貢；第二，設立恩恤調配，如果員工本身有家人要照顧，或者有特別情况的，可以透過恩恤調配不用離走。
有很多工友因此可以繼續留在九龍城上班。
自此，第一標準薪級會開始有二級工人入會。工會特別留心二級工人的情況，因為每區都有他們的蹤影。工會通知他們留意部門有沒有任何調配行動或發佈會，若有消息即時通知工會。
於是乎，部門一開發佈會，第一標準薪級會就派人現身出席。故此工會會員得到發展，尤其是第一標準員工累積了500-600人。
厭惡性津貼檢討 SARS清屎尿屍體無補償
第二個波浪接踵而來，財政司梁錦松給每個部門固定一筆金額，要求所有部門在未來幾年內要節約。食環署開評議會時，宣佈要節省7億元，所以要削減生活津貼。各工會毫無頭緒，不知如何是好。
食環署於2003年2月19日公佈《辛勞津貼（厭惡性職務）的初步檢討建議》，建議全部現時合資格領取厭惡性津貼的員工，將會被刪除全數津貼661元，或削減為半數331元。受扣減辛勞津貼（厭惡性職務）（以下簡稱「厭惡性津貼」）影響的員工共有6,131人，小販隊被取銷全份厭惡性津貼。
黃華興找來薪常會的《第三十八號報告書──相關津貼檢討》看，原來訂立領取厭惡性津貼的資格是：「該津貼是發放給那些需要在他們相同職系或職級的員工通常不會遇到的工作環境裏工作的員工。而該等工作環境可能會引致他們身體受到損傷或殘障。」
剛巧這時爆發沙士疫情，黃華興於是就此反駁署方，寫了一份意見書，根據薪常會的界定與署方理論。後來和署方討論時。李卓人陪同黃華興等出席，署方不敢怠慢，署長梁永立親自到場開會。梁永立的態度很好，只是把責任向下卸，指部下很多事情都沒有向他匯報，令他對這件事不了解，現在大家可以討論。黃華興問：「根據薪常會的規定，你有甚麼想法？」梁永立指接觸屎尿和屍體的員工可享有厭惡性津貼。
黃華興乘勢追問：「死老鼠是不是屍體，在街市垃圾箱內的豬內臟、肉碎等是甚麼！清渠工人清渠時，接到的『百鳥歸巢』，我們都不知是麼東西，內裏可能有以上的腐化物品，不知道算不算是屍體。在這樣的情况下，你認為應否取銷津貼？」
梁永立說：「明白。」面對沙士疫症，公務員事務局只好把檢討延期。
到第二階段，食環署更求做掃街和在街市工作的員工削減一半厭惡性津貼，蟲鼠組取銷全份厭惡性津貼。如此一來，只餘下小部份員工可以領取全份厭惡性津貼，而管工則無變動。
於是，第一標準薪級會印製單張，動員所有人去食環署樓下大堂靜坐，參加人數眾多仿如佔領食環署。黃華興聯同李卓人、郭錦林等一齊操上寫字樓，要求與食環署負責人開會。
集會前，署方循例問第一標準薪級會將會有多少人出席，黃華興回覆說：「唔知，百零人啦！」他照樣直報給上司。怎料靜坐人數越來越多，聚集了700-800人。
勞管雙方會面時，助理署長彭景就面對黃華興的曬馬陣容，只有苦笑，面青青且偶爾咳一聲。黃華興等要求彭景就一定要交代如何處理削減津貼，以及是否削減津貼，是否實施這個方案，重申工會的意見書已經交給了署方，要求即時回覆。彭景就推卸：「署長已外出不在辦公室。」黃華興進一步施壓：「你沒有署長的電話嗎！不信你聯絡不到署長。」
離開辦公室後，黃華興致電彭景就再施壓：「如果今天沒有回覆，靜坐的人不會離去。」彭景就說：「得！會直接同李卓人傾，同李卓人交代。」
稍後，食環署有了決定，將整個計劃重新檢討，又檢討了兩個月。署方於2005年抛出一個方案，絶大部份員工都可以繼續領取厭惡性津貼。
黃華興認為政府好精明，欺善怕惡，清潔工人若採取工業行動，圾垃堆積如山兩天後臭氣四溢。他講笑說：「是否要邀請解放軍卸下武裝為市民清理垃圾？」
他又指清潔工人有實力「起到飛腳」，政府只好採取懷柔政策安撫，不敢扣減他們的厭惡性津貼。相對的，不是佔市政工作主力的工友便被扣減厭惡性津貼。至於管工，在抗爭方面表現較軟弱的。
政府這次行動只是整個公務員架構改革的一部份，食環署是試金石。黃華興認為，政府的一連串打壓公務員行動，最終目的是要壓低香港工人的工資，充當了資本家的馬前卒。每當勞工界提出全港性的勞工權益時，如最低工資、標準工時，政府就會說，要維持香港的競爭能力，即是要工人自我犠牲。
（全文完。本文節錄自《政府內部的吶喊：香港公務員工運口述史》，分題經編輯修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