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跆拳道令人印象深刻的高腳踢法，到底從何而來，又是否適合實戰？繼上回介紹ITF（國際跆拳道聯盟）系統的跆拳道源流之後，武痴李嘉譽今回剖析流行全球流行到成為奧運正典的WTF（世界跆拳道聯盟）系統，從具體打法評述實戰技擊如何轉型為一項運動，甚至一盤牽涉龐大利益的國際生意，卻又詭異地符合本土精神。
上回專欄：【迴塵居】跌宕浮沉：淺談跆拳道歷史
觀乎國術界對WTF（世界跆拳道聯盟）跆拳道的各類批評，最為有名的一句便為「起腿半邊空」，意即出高腿會令人失重心，故在實戰中要盡量少用。誠然，這話有一定合理性，畢竟雙腿就是一切行動的根本，抬腿過高更會犧牲速度與平衡。但凡事都不可能是教條，由李小龍的「李三腳」到柳海龍的「柳氏劈掛」，俱證明高腿之實用價值。因此，要對跆拳道進行剖析，我們便要超越過分簡單的常識，以一種更為宏觀、深入的角度重新思考。
高、中、低的抉擇
要詳細瞭解跆拳道的踼法問題，可先以出腳高度籠統檢視一下不同腿法在實戰中的功能。
在傳統打法裡，低腳基本上會承擔較重要位置，由於時間成本低、隱蔽性強又不損害平衡，低腿可以配合身法進行攔截、掃擊、摔躂等多種技法。而且與一般人的想像不同，低腳的威力絕不輕，北方腿法大派戳腳門便有「寸、丁、圈、纏」的絕技，低腿踼法練到如臂使指，既巧且強，一下低掃要人小腿折斷。另一個常見例子便是泰拳裡的低掃，只要腰胯的力量協調，又快又狠不成問題。
當然，低腳意味著埋身、打的位置亦會較細緻，出腿的角度與勁力要相當精準，否則難出效果。因此，在時機未到、信心未足等情況下，武者多會使出前踢、側踼、直撐等中路腿法，以控制好時機。以前踢為例，它與直拳一樣屬於人的本能反應，不用太多複雜思考，可以快速出並幫助自己重整攻勢。若論殺傷力，側踼等技法則可順暢將力量送出之餘又能迅速回身，對掌控距離及打擊對手俱相當有效。
最後，正如前文所提及，高踢並非全無作用，只是由於會損害速度與平衡，所以應當用以突擊，而非過渡。高踢的攻擊目標集中在頭部，加上腿擊的力量比拳頭大上三倍，殺傷力異常驚人；即便沒有擊實目標，只要線路準確，亦可震懾對手。
大部分人都習慣在遠距離踼出高腳，但其實腰胯鬆緊掌控得好的話，高踼亦可近可遠，甚至能夠在埋身短打的情況下使出。當年柳海龍的劈掛腿便是近身高腳的最佳例子，可謂教人防不勝防。只是高踢非常講究時機，比其他腿法都更須要配合形勢。若非雙方差距太大或完全覷準機會，實不應貿然使出。此是高腿的最大關隘，也是最大限制。
顛倒規律
以上是筆者對踼法高度的一點理解，透過這些概念，大柢可以窺見跆拳道一些顛倒規律的打法。在比賽當中，跆拳道並不能接觸對方下盤，即低腳這類功能甚多的技法已遭封鎖。而在WTF規則中，手部動作更是近乎無用（在2008年奧運會的跆拳道項目，手部攻擊完全沒有得分），結果就使得許多可以直接用拳解的狀況都得彆扭地改用腳，原本應作突擊之用的高踼現在竟被逼成了一種常規技巧。
平心而論，這套模式並非全然一無是處，它某程度上可以培養出武者出腳刁鑽的本事（筆者中學時曾經多番領教過）。問題是這同時會使跆拳道習者失去了無比重要的距離感，整個行動節奏也變得緩慢，不僅跟實戰裡的要求相去甚遠，甚至比其他同類型運動化武術都要差得多。以拳擊運動為例，它雖然一樣限制了武者的技術發展，但整個比賽節奏卻相當激烈，在體能、步法、身架等方面的鍛煉俱遠超跆拳道，自然更有益於實戰。這不獨是基於拳腳之間本身的功能差異，還牽涉到擂台設計、保護程度等細節。至少，世界級別的西洋拳手就不會穿上護甲作賽，對距離、攻擊落點的掌握必定比跆拳道手優勝。
另一方面，由於失去了手部動作的鍛煉和攻擊意識，其實連帶跆拳道的腿技也不能完全發揮威力。在中國武術的長河裡，少林彈腿是其中一門以腿法聞名的流派，據傳是在明朝正德年間由少林寺相濟禪師和龍潭寺躍空大師將羅漢拳與臨清潭腿結合而成。按照他們後人說法，羅漢拳能令上三路無後顧之憂，使下路潭腿可以攻得更多、更狠。這基本簡單證明了拳法之於腿法的重要性，即腿法再擅長，也必須輔以拳法去打開機會。
事實上，哪怕撇除掉實際的攻防技巧，缺乏手部動作的意識亦會令身架出現偏差。顯而易見，為了方便出腳，許多跆拳道手都把雙腿距離拉得寬闊，某些人更索性垂低雙手。試問這樣不自然又鬆懈的式子何如能應用在實戰上呢？
此外，上文曾提及過側踼一類中路踼法的好處，在於可以將力量送出之餘而不失重心，令身體能夠迅速回復至戒備狀態。但在WTF系統裡，跆拳道手根本毋須面對對方的快速回手，置使他們都好像不大在意將體重送出去；無論側踢成功與否，一個大回身、拉開距離就可了事。結果側踼所包含的攻防意識，以及踼法中的科學身架，便如此消失殆盡。
運動化、商業化、退化？
戴頭盔說句，上述分析其實只是筆者的粗淺觀察，如有紕漏還望見諒。冒昧談論這些，主要是希望拋磚引玉，帶出一個問題：究竟這是否跆拳道的應有面貌呢？的確，為了普及化，修訂一下訓練內容無可厚非，但絕不應等同於失真。以對家ITF（國際跆拳道聯盟）為例，他們一樣蜚聲世界、一樣擁有自己的國際賽事，雖然未能像WTF般深入公眾視角，卻在名揚海外同時保留了傳統風格，即打法自由、容許各類拳腳動作。這並非是替ITF造神，其實它們在攻守模式及體能訓練等諸方面仍然有著很大的改善空間，只是若然要將跆拳道重歸技擊殿堂，則無疑ITF的方向更為正確。
從宏觀角度言之，WTF其實也是許多傳統武術的縮影。大柢在資本主義世界裡，要普及就必須接受市場洗禮；如果想好好生存，便得學懂在國家機器、資本和市場等權力間遊走：中國功夫以電影作為打入世界市場的工具，泰拳則化身成時髦的減肥活動，而跆拳道則在國家機器的重塑下走入奧運，最終成了一盤大生意。
2004年，前文曾提及過的WTF主席金雲龍因收受利益及挪用基金，被逼辭去所有公職。這件事不獨透射出金雲龍的個人操守問題，還顯示出WTF背後那千絲萬縷的利益關係。不言而喻，比起回歸傳統正軌，WTF更著重的是市場利潤。因此，基於市場邏輯，它必然要按照市場需求修正自己的貨品內容。以香港為例，若然WTF要吸引一眾怪獸家長及保守學校賞識，它自不能過分鼓吹暴力，否則隨時連5,000大元資助金都拿不了。於是乎，恪守禮儀、強身健體的跆拳道便取代了ITF成為社會主流。實戰唔實戰？Who cares？最重要是能讓小孩學懂紀律的重要性，說不定還有機會參加奧運、光宗耀祖呢！這不也是香港人的本土核心價值嗎？
只不過，這個本土是建立在另一個本土的犧牲之上，那就是朝鮮民族的技擊文明。
全文完
（二之二）
參考資料
維基百科：跆拳道
百度百科：金雲龍
CCTV：走遍中國 武林傳奇系列之鐵打潭腿
上回專欄（二之一）
【迴塵居】跌宕浮沉：淺談跆拳道歷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