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跆拳道風行全球，這種韓國武術有多少繼承自千年歷史的「托肩術」，又有多少源自戰前的日本空手道？軍旅出身的現代跆拳道創始人崔泓熙如何與獨裁者朴正熙（南韓現任總統朴槿惠之父）反目，被逼流亡海外，引發國際跆拳道界分裂成兩大陣營？武痴李嘉譽今回揭開箇中歷史，下一回將續談坊間對跆拳道實戰搏擊能力的質疑。
談到能夠風行全球的民族武術，跆拳道必然要佔上一個席位。從奧運賽場到民間，跆拳道都一直廣受大眾歡迎。哪怕在保守得可憐的香港，都經常可以看到身穿跆拳道袍的「小學雞」通街跑。然而，儘管跆拳道在世界各地累積了不少名聲，卻很少有人嚴肅地視之為格鬥技。至少，沒甚麼人會期侍一個跆拳道黑帶可以掟磚掟得比一個練泰拳的厲害。
究竟跆拳道真能算得上是武術嗎？它何時變成了一門普及運動？這段歷史背後又有幾多辛酸血淚？
朝鮮托肩術
跆拳道的雛型可以追溯至朝鮮時代的托肩術（Taekkyeon）：托肩術古稱「腳戲」，最早發見於朝鮮的三國時代，其時高句麗、新羅及百濟三個國家為著爭奪領土，引發了戰爭。在戰爭催化下，以腿為主的托肩武術得以迅速發展。而於918年統一朝鮮半島的高麗國則在「花郎道」（起源於新羅時代，類似於日本的「武士道」）精神主導下常常要求軍隊進行「手搏」、「腳戲」，並規定為軍隊的必修項目之一。據《高麗史》描述，「手搏」和「腳戲」是高麗人最喜愛的運動。
1392年，王氏高麗被李成桂所建立的李氏朝鮮取代。由於新王朝重文輕武，托肩武術在官方眼中並無重要地位，但在民間卻不受影響，依然旺盛。與此同時，朝鮮王朝的軍隊依然以「手搏」及「腳術」作為選擇士兵的要點；如果想考獲武官之地位，則須在競技中使用「手搏」及「腳術」打倒三人或以上，方為合格。根據黃渟九《海東韻記》所述，「舊俗有腳術，相對而立，互相蹴倒有三法；最弱者蹴其腿；善者托其肩；有腳術者，落其髮以此或報仇，或賭奪愛姬，自法官禁止。今無是，戲名曰托肩」。此段記載應為「腳術」在民間的發展歷史，亦是「托肩」一名的由來。
托肩術以腿為主、以手為輔，講求在腳步移動同時，雙掌平攤並作出如鶴舞般的輕柔舞動，以防止對手進攻。而在《托肩戲》一詞中，則載有「百技神通飛腳術，輕輕掠過發暫高；鬥花自是風流性，一奪貂蟬意氣豪」等字句，足見托肩確是以腿法見長的武術。這種打法與中國寧夏一種名曰「腳踏」的地方武術非常相似，兩者的漢語讀法也類近，故有人認為它們之間實有傳承關係。當然，撇除這些難以考證的傳說，人們普遍更願意將托肩聯繫至一名將軍身上，那就是跆拳道之父崔泓熙。
跆拳之祖
崔泓熙生於1918年的朝鮮咸境北道，12歲時因參加反日運動而被停學，之後師從一位名叫韓溢東的老師學習書法與托肩術，鍛煉身心。及至1937年，崔泓熙赴日留學並在當地學習空手道，最後他在日本中央大學學習期間獲得了松濤館空手道二段段位。
二戰爆發後，崔泓熙被編入日軍前往平壤守衛。不久軍中朝鮮籍日本兵策劃暴動事敗，參與其中的崔泓熙被捕，判處刑期7年。獄中他仍堅持練武並教授獄友乃至看守。沒過多長時間朝鮮解放，崔泓熙重獲自由，卻因對北朝鮮政策不滿，前往南朝鮮發展。
1946年2月，崔泓熙從軍事英語學校（今大韓民國陸軍士官學校）畢業，並以韓國國軍創建者之一的身份獲授少尉銜。與此同時，他開始在軍隊中教授武術，學生除了有韓國士兵，亦有部分美軍成員。朝鮮戰爭展開後，崔泓熙於1954年獲晉升為少將，並在同年和友人創建了名為「吾道館」的唐手道武館，也擔任了韓國有名的武館青濤館名譽館長。
據聞就是在這段時間，崔泓熙開始跟友人整理自己所學，將空手道中的打法跟托肩術裡的踼法揉合在一起，形成了日後跆拳道的雛形。不過這種說法其實頗具爭議，蓋因1905年至1945年朝鮮處於日佔時期，修煉托肩是禁止的，所以崔泓熙幼年所接受的托肩訓練應是相當有限。哪怕是朝鮮光復後，全韓亦只剩下了一名托肩手宋德基，崔泓熙不大可能在當時整合出多少托肩技術。所以對比起承傳朝鮮武術，崔泓熙更像是從松濤空手道中提煉出一套新型的韓國軍旅武術。當然，無庸置疑的是，這種武術確實包含了許多獨特的踼法，至少在思維上是跟托肩一脈相承的。
現代跆拳道
崔泓熙的努力不僅讓這種新型武術得以廣泛流傳，更重新塑造了朝鮮武術的民族面貌。1955年4月11日，在朝鮮民族武術的名稱制定委員會上，崔泓熙提名的「跆拳道」名稱獲正式通過。自此，跆拳道成為了朝鮮武術的統一代表，大韓跆拳道協會亦在1959年9月成立，並由崔泓熙擔任會長。事實上，早在同年3月時分，崔泓熙便率領了軍隊中最優秀的十九名成員，到越南和台灣巡迴表演，為跆拳道走向國際打下厚實基礎。
1961年朴正熙等少壯派軍人發動軍事政變奪權，同屬軍人的崔泓熙雖然對朴正熙上台表示支持，但兩者卻在治國問題上常有衝突。結果在1962年間，崔泓熙被派遣到馬來西亞當第一代韓國大使，跆拳道武術也自然跟隨著崔泓熙的步伐進一步在東南亞地區傳播。
基於韓國政局不穩，國家對跆拳道的規範也變得非常鬆散。當崔泓熙於1964年回到南韓，全國武術派別林立，且各以民族代表自居（唐手道，空手道及各種朝鲜武道等）。崔泓熙幾經辛苦後，終於恢復大韓跆拳道協會原有的權威地位，並於1965年以二星將軍的身份帶領韓國政府的跆拳道代表團，先後出訪了德國、義大利、土耳其、埃及、馬來自亞和新加坡。翌年，這六個地區連同韓國、美國及越南的跆拳道協會，在首爾正式成立了國際跆拳道聯盟（ITF），崔泓熙順理成章被選為第一任總裁。從此，跆拳道正式斐聲國際，深受各國歡迎。例如在韓國出兵越南期間，軍需參謀禹忠林中校便在猛虎師駐屯地向南越政府軍、員警、學校和平民教授跆拳道。而台灣總統蔣介石參訪了韓軍的戰技訓練後，更於1967年成立「陸戰隊莒拳班」，並聘請了一班韓籍教官來訓練士兵。「莒拳」這套山塞版跆拳道，亦在當時被列入了三軍戰技的必修課程。
武者哀歌
諷刺的是，雖然跆拳道的發展如日中天，但崔泓熙的命運卻由此不斷走下坡。基於民族團結信念，崔泓熙曾要求將跆拳道推廣至北韓，不過遭到了朴正熙拒絕。1972年，崔泓熙因與朴正熙政見不合被逼流亡加拿大。
為了對抗崔泓熙所領導的ITF系統，南韓於1973年成立了世界跆拳道聯盟（WTF），並任命金雲龍山任總裁。有著政府的大力支持，WTF成為了國際體育聯合會的成員，令WTF系統逐步成為跆拳道主流。5年後，國際奧委會（IOC）正式承認了WTF，並在1988年的漢城奧運會上將其列為示範項目，接續又於1992年的巴塞隆那奧運會中開始進行公開競賽，只是成績不會計入獎牌榜。直到2000年，悉尼奧運會正式將跆拳道列入競賽項目，跆拳道也就完成了它的國際化（運動化）大業。
只可惜，這是WTF，不是ITF。
2002年初，身患胃癌的崔泓熙到達平壤接受手術治療。做完胃癌手術不久，崔泓熙不顧醫生勸阻，同年四月從平壤輾轉飛到美國，參加美國的跆拳道學術研討會。坐著輪椅、打著吊針的他親自主持了會議，而這也是崔泓熙最後一次在公開場合露面。同年6月15日，崔泓熙因胃癌晚期去世，終年84歲。
崔泓熙嗣後，ITF系統立刻出現了分裂情況，其子崔重華師聖便因替北韓執行政治任務而被ITF除名，最終選擇了自立門戶。由崔汐熙親自主理並受北韓政府資助的國際跆拳道聯盟，則被北韓體育部官員、國際奧委會委員張雄所接管。當然，這些分裂與離散其實也只是事情的一部分而已，畢竟在崔泓熙等人的「深耕細作」下，ITF早早就紮根世界各地，至今依然是WTF以外的最大跆拳道體系，在香港、台灣等地都有著很好的師承，每年亦會舉辦大小不同的國際賽。最為重要的是，ITF系統更能表現出跆拳道的原始搏擊風格，有著不同凡響的價值。因為它證明了跆拳道的確是一門從戰場中磨練出來的實戰武術，而非單單的花拳繡腿。究竟，它們兩者間的技術差異體現在哪？跆拳道「中看不中用」的問題又是如何煉成？我們下回分解。
（二之一）
